時間:2020年01月15日 分類:政法論文 次數:
臨桂詞派是晚清民國時期興起的一個詞派,因該派創(chuàng)始人、領袖王鵬運和主將況周頤均為廣西臨桂人而得名。葉恭綽曾以“桂派”稱之,蔡嵩云沿用這一稱呼,并給予高度評價:
清詞派別, 可分三期。…… 第三期詞派,創(chuàng)自王半塘,葉遐庵戲呼為桂派,予亦姑以桂派名之。和之者有鄭叔問、況蕙風、朱彊村等,本張皋文意內言外之旨,參以凌次仲、戈順卿審音持律之說,而益發(fā)揮光大之。此派最晚出,以立意為體,故詞格頗高。以守律為用,故詞法頗嚴。今世詞學正宗,惟有此派。余皆少所樹立,不能成派。其下者,野狐禪耳。故王、朱、鄭、況諸家,詞之家數雖不同,而詞派則同。①
以王鵬運為首的桂派,詞格“高”,詞法“嚴”,是晚清唯一的一個詞派,是當世“詞學正宗”。
臨桂派詞人個體與群體的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都受到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同時又與當時社會、文化、地理的生態(tài)發(fā)生互動,通過他們的詞學活動表現出來,他們堅守傳統,堅持詞學創(chuàng)作,并取得了成功,引領著詞壇風氣,也曾嘗試過改革,提出順應新時代的詞論,留下了經典傳世之作。
我們將臨桂詞派放在其孕育、誕生、成長和發(fā)展的特定文學生態(tài)環(huán)境中進行考察,發(fā)現地理生態(tài)在其發(fā)展過程中有突出的作用,地理空間的轉移與其相對應。
粵西:臨桂詞派的淵源
臨桂詞派產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之中,地理環(huán)境是重要的一環(huán)。臨桂詞派是以地域命名的流派,粵西不是臨桂詞派詞學活動的中心,卻是臨桂詞派的淵源所在。
一、粵西之地
粵西偏處一隅,瘴癘叢生,歷來是貶官的流放地,是落后、貧窮、偏僻的代名詞。梁啟超說:“廣西崎嶇山區(qū),去文化圈絕遠。”②粵西地偏,遠離朝廷,遠離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同時遠離大都市,遠離塵俗的喧囂和浮躁,是一片淳樸的鄉(xiāng)土。
在粵西詞人的成長過程中,粵西的奇山秀水都已融入了他們的意識當中,成為他們進一步認識世界的原型,粵西人的詞具有粵西特有的鄉(xiāng)土氣。在新思潮、新觀念、新事物涌入中國大都市的時候,偏遠的粵西并沒有被商業(yè)化,保持著某種傳統性和鄉(xiāng)土性,保持著一片純真,也就是況周頤所說的“地偏塵遠詞境也”③。
我們來讀讀況周頤筆下的粵西,其《垂絲釣近》云:
地偏樹古,鷗鄉(xiāng)昔游回首。鏡里綠陰,舊染詩袖。湖上柳,更系船能否?綸竿手,問卅年忍負!淡妝西子,紅衣青蓋時候。記曾載酒。無奈飄零后,佳處非吾有。南雁遠送,暮云佇久。④
況周頤還在其詞作中多次表達出對淳樸的鄉(xiāng)村生活的留念。《減字木蘭花》“風狂雨橫”下片云:“花枝縱好。載酒情懷都倦了。柳外湖邊,付與鴛鴦付與蟬。”⑤表現出對城市“載酒情懷”的厭倦。《解蹀躞》“十里珠簾齊卷”小序云:“甲寅寒食節(jié),旅滬西人執(zhí)戈者,為跳舞焰火之嬉。觀者空巷,余攜二女往。歸途謂之曰:今日禁火節(jié),吾輩乃觀火。二女瞠目不知所云。因念車馬殷填,裙屐雜沓中,能有幾人知今日是寒食耶? 燈灺香焦, 悵然賦此。”⑥古人寒食節(jié)禁火,今人觀焰火,把節(jié)日習俗拋之腦后,況周頤在慨嘆鄉(xiāng)村生活的淳樸和原始已經在城市的繁華當中慢慢消亡,傳統文化逐漸淪喪。
王鵬運也在詞作中表達過對粵西故園的深情,其《百字令》云:
杉湖深處,有小樓一角,面山臨水。記得兒時嬉戲慣,長日敲針垂餌。萬里羈游,百年老屋,目斷遙天翠。寄聲三徑,舊時松菊存未。昨夜笠屐婆娑,沿緣溪路迥,柳陰門閉。林壑似聞騰笑劇,百計不如歸是。繭縛春蠶,巢憐越鳥,骯臟人間世。焉能郁郁,君看鬢影如此。⑦
家鄉(xiāng)的山水、家鄉(xiāng)的老屋以及兒時的嬉戲地都在記憶深處。萬里羈游,“天涯久住,頗動故園之思”(詞前小序),舊時松菊而今仍存未?表示對于自然山水的熱愛,以及對于骯臟人間世的不滿。謂百計不如歸是。
二、粵西之人
王鵬運是臨桂詞派創(chuàng)始人和領袖人物,況周頤是臨桂詞派重將,他們都是臨桂人。他們的家學淵源、師承,以及鄉(xiāng)邦先賢在他們成就詞學道路上起到了奠基作用。
王鵬運生于詩禮之家,他的文學和校勘學也是淵源有自。況周頤學詞有家學淵源,況氏家族是臨桂的書香世家,其曾祖況世榮有詩作傳世;祖父況祥麟是當地的飽學之士;祖母朱鎮(zhèn)是明代靖藩的后裔,能詩能詞;大伯父況澍有詩集傳世;二伯父況澄是臨桂著名的詩人,著述非常豐富,編有《古詞選鈔》⑧,對況周頤的影響尤為深重。耳濡目染之下,況周頤“齠齔即嗜倚聲”⑨,“十三四歲即已癖詞”⑩,一生致力于詞。
況周頤自述其詞學之路,多從廣西前賢處汲取精華,他曾回憶自己小時候剛開始學詞的經歷:
余女兄三, 某仲適黃, 名俊熙, 字吁卿。吁卿之曾祖蓼園先生,有詞選梓行。起玄真子《漁歌子》,訖周美成《六丑》,都二百二十四闋。并渾雅溫麗,極合倚聲消息。每闋有箋,征引贍博。余年十二,女兄于歸,詒余是編,如獲拱璧。心維口誦,輒仿為之。是余詞之導師也。……
況周頤說他是從廣西前輩詞人那里獲得學詞的途徑和方法的,并自覺地以鄉(xiāng)賢詞作作為自己的榜樣,其詞《鶯啼序·題王定甫師〈媭碪課誦圖〉序》述其生平師承:復念吾廣右詞學,朱小岑先生依真倡之于前,吾師與翰臣、虛谷兩先生繼起而振興之。況周頤對粵西前輩詞人大加贊賞。
到了晚清,王鵬運和況周頤已經得到了前代詞人的沾溉,有粵西的傳統文化作為底子。
三、粵西之詞學宗尚
況周頤曾指出王鵬運的意愿志趣同粵西前輩詞人相近,粵西之詞學宗尚早已深入人心。他在《粵西詞見跋》中說:
綜論國朝吾粵詞人,朱小岑先生倡之于前,龍、王、蘇三先生繼起而振興之,一二作者,類能擺脫窠臼,各抒性情,造詣所獨得,流傳雖罕,派別具存。今半塘王前輩(鵬運)大昌詞學,所著《袖墨》、《味梨》等集,微尚亦不甚相遠,殆不期然而然耶!
況周頤總結了清代廣西詞學的發(fā)展道路,由乾嘉年間的朱依真到道咸年間的龍啟瑞、王拯和蘇汝謙,已是“派別具存”,再到晚清的王鵬運更是“大昌詞學”,“微尚亦不甚相遠,殆不期然而然耶”,臨桂詞派已是自然而然地形成,只是到王鵬運時更加壯大、成熟而已。在況周頤的眼里,現今的粵西詞人與前輩粵西詞人的志趣、意愿是相投的,王鵬運的“大昌詞學”是有淵源的。
況周頤說到過《蓼園詞選》在他學詞道路上的指引作用,他認為《蓼園詞選》“渾雅溫麗,極合倚聲消息”,就是說這部詞選中體現出來的選詞觀是他所認為的詞學正宗。“雅”是況周頤所提倡的填詞要旨之一,而他對于“渾”“溫”“麗”也都是很看重的,這些字眼在《蕙風詞話》出現多次,而且都是用來評價優(yōu)秀作品的詞風。可見,況周頤一直是沿著鄉(xiāng)前輩詞人黃蓼園“渾雅溫麗”的路子走的,這種詞學宗尚早已深入其心。
粵西前輩詞人“擺脫窠臼,各抒性情,造詣所獨得”的特色被王鵬運、況周頤推崇效法,他們后來所取得的詞學成就與自覺汲取鄉(xiāng)賢前輩的詞學經驗分不開。
四、粵西詞總集、臨桂詞派的地域性詞選《粵西詞見》
況周頤編纂《粵西詞見》,選錄明末至清同治年間廣西詞人作品,敘錄說:“粵西詩總集有上林張先生(鵬展)《嶠西詩抄》、福州梁撫部(章鉅)《三管英靈集》,詞獨缺如。”可見他是有意編纂粵西詞總集的。他還在《粵西詞見》跋中感慨:“嗟乎,世路荊棘,風雅弁髦,區(qū)區(qū)選聲訂韻之末技,深山窮谷之音夫,孰過而問者?是編刻成,以貽半塘,亦曰傷心人別有懷抱也。”敘說了自己回鄉(xiāng)搜集前輩詞、編纂《粵西詞見》的深層原因就是追溯臨桂詞派的淵源,找出宗風所在,這就是所謂“別有懷抱”。《粵西詞見》在臨桂詞派形成過程中有特殊的地位,它是況周頤自發(fā)自覺地尋根的產物。
“況周頤不僅僅是懷著對鄉(xiāng)賢巨大的崇敬來編選《粵西詞見》,而且,他是視《粵西詞見》中的詞人、詞作為臨桂詞派的基本詞學觀的先聲來完成此項工作的。”以王鵬運和況周頤為核心的臨桂詞派是有根基的,他們的詞學素養(yǎng)、詞學觀是從粵西得來的。
京城與臨桂詞派的形成發(fā)展壯大
縱然粵西已有了孕育詞派的種種可能性因素,但它是偏處一隅的。王鵬運和況周頤在考中舉人后都進京參加進士第,開啟了他們人生的新篇章。王鵬運和況周頤成功的經驗之一就是走出廣西,走向全國,這對他們個人和詞派而言意義重大,影響至關重要。而時間的推移和空間的轉移必然導致文學生態(tài)的變化和新的文學生態(tài)的形成,我們把臨桂詞派放在京城文學生態(tài)之中來關照。
一、京城:政治中心
王鵬運同治十三年(1874年) 以內閣中書分發(fā)到閣行走,后補授內閣中書、內閣侍讀,至棄官居揚州之前,其間,回鄉(xiāng)奔喪以及寓居開封除外,二十多年時間都在京城度過。況周頤于光緒十五年(1889年) 應禮部試未中,遵例官內閣中書,至庚子事變,其間,短期寓居杭州、蘇州外,十余年時間居京城。
京城是政治中心,而這個時候的清王朝已處于風雨飄搖之中。以王鵬運和況周頤為代表的臨桂派詞人有積極救世的政治取向。他們具有匡時濟世的時代責任感,以挽救民族危機為己任。王況二人雖官位較低,但仍有建功立業(yè)的愿望。尤其王鵬運,懷著干世之心,經國之志,而步入仕途,敢于抨擊權強,直言敢諫,力主抗戰(zhàn),指斥和議,聲震內外。雖屢試不售,亦仍不斷上書,表達對于朝廷的忠心,曾因諫光緒皇帝駐頤和園之事觸怒慈禧,險遭殺身之禍。
除了頻頻上書,直接議論政事,臨桂派詞人還以詞作表明其政治立場和文化心態(tài),包括對于王朝統治的信念以及為國為時所產生的憂愁。
二、京城:文化中心
在京城,以王鵬運為中心的詞學活動開展。京城是文人聚集之地、學術中心、文化中心,是詞人詞學活動的重要地點。初入京時,王鵬運參加了龍繼棟組織的以廣西籍官吏為中心的文學組織“覓句堂”,為重要人物。后數舉詞社,組織集會,飲酒酬唱,獎掖后進,推動了詞學群體的發(fā)展,促進了詞藝交流,成為一代詞壇領袖。八國聯軍侵入京城之際,王鵬運、朱祖謀、劉福姚唱和詞作三百多首結集《庚子秋詞》。三人外,再加上鄭文焯、劉恩黻、吳鴻藻等加入酬唱,自庚子十二月至第二年三月唱和得詞一百多首,結集《春蟄吟》。另外,與前輩詞人端木埰、繆荃孫等交游密切。
在京城,況周頤從王鵬運處獲益良多。況周頤《餐櫻廡隨筆》第八二條:余之為詞,二十八歲以后,格調一變,得力于半塘。況周頤學詞得到了王鵬運的指點和規(guī)誡,其《餐櫻詞自序》云:
余自壬申、癸酉間即學填詞,所作多性靈語,有今日萬不能道者,而尖艷之譏,在所不免。己丑薄游京師,與半塘共晨夕。半塘詞夙尚體格,于余詞多所規(guī)誡。又以所刻宋元人詞屬為校讎,余自是得窺詞學門徑。所謂重、拙、大,所謂自然從追琢中出,積心領神會之,而體格為之一變。半塘亟獎藉之,而其它無責焉。……
況周頤的詞學觀也是從王鵬運處來。王鵬運以“重拙大”之說規(guī)誡況周頤使其“心領而神會之,體格為之一變”。況周頤繼承并發(fā)揚了王鵬運的觀點,以“重拙大”為填詞要旨加以闡發(fā)。
另外,由于王鵬運的提攜,況周頤在詞壇的地位有較高的提升,彭鑾《薇省同聲集序》:況(周頤) 到官在鑾轉外后,佑遐以同里后進寄其詞相矜詫,鑾與彼都人士游亦聞況舍人名,因并甄錄以志向往。
況周頤《蕙風詞話》云:“初學作詞,最宜聯句、和韻。”他認為聯句有益于培養(yǎng)詞人們共同的審美傾向,加強群體成員的關系,詞人通過和韻可以學習師友的長處,提高能力,融入群體的創(chuàng)作。況周頤也正是通過聯句和和韻逐漸形成了同王鵬運相近的審美觀,融入了王鵬運領導的詞人群。
況周頤詞創(chuàng)作水平的提高,詞壇地位的提升,是與同鄉(xiāng)前輩王鵬運以詞論交及其指導和影響分不開的。
三、臨桂詞派詞論的提出與詞籍校勘
臨桂詞派以“重、拙、大”三字為其詞論綱領,是況周頤在《蕙風詞話》中提出的。
如前所述,王鵬運在況周頤的詞學道路上影響甚大,是他規(guī)勸況周頤填詞去掉側艷之風,標舉重拙大,注重性情,講究聲律,推崇夢窗詞,這些被況周頤接受后發(fā)揚光大。因此,況周頤的《蕙風詞話》多處引述王鵬運的詞學思想。
王鵬運還有論詞詞《沁園春》二首表達他對于詞體和詞變革的觀點,“嘆壯夫有志,雕蟲豈屑?小言無用, 芻狗同嗤” 。詞體不能“ 小”, 必須“大”詞體,唯其如此,詞能與詩同尊,才有可能以詞的本來面目走進近代文學史。
王鵬運集合況周頤等人,自光緒十四年(1888年)起,匯刻《花間集》《草堂詩馀》《蟻術詞選》及宋、金、元諸家,包括馮延巳、蘇軾、賀鑄、李清照、周邦彥、辛棄疾、姜夔、張炎、王沂孫、朱淑真以及蔡松年、白樸等家詞為《四印齋所刻詞》,光緒十九年(1893年),又匯刻《宋元三十一家詞》收錄潘閬、朱敦儒等二十四家、劉秉忠、陸文圭等七家、共三十一卷附入《四印齋所刻詞》。這一大規(guī)模的詞籍匯刻,遂成為晚清以來匯刻詞集、詞總集的開始,影響極為深遠。面對新時代、新文化,王鵬運選擇了堅守傳統,以詞籍校勘與重印為己任,為文化傳承保留寶貴文獻。
四、內閣詞人唱和與結集
王鵬運和況周頤任職內閣中書,結識內閣中前輩詞人端木埰、許玉瑑等,與之相酬唱。
內閣前輩彭鑾編纂《薇省同聲集》,收錄端木埰《碧瀣詞》二卷,并收錄許玉緣《獨弦詞》、王鵬運《袖墨詞》、況周頤《新鶯詞》各一卷,為光緒年間薇省詞壇留下一段佳話。
況周頤的詞亦入編《薇省同聲集》。自此,況氏聲名大噪,影響日甚。他對于自己所在這個群體,亦感自豪。他錄校前輩端木埰《碧瀣詞》,并賦詞曰:“我朝詞學空前代,薇垣況稱淵萃。”他以為,清代詞學發(fā)展,薇垣(內閣) 可說得上是個集聚地。況周頤編纂《薇省詞鈔》專門選錄內閣詞人詞作,可見他對于自己所在群體的推揚,可見況周頤進入薇省、任職內閣后詞風的轉變以及詞壇地位的提升;亦可見將詞學活動的參與,和薇省大、小政事的參與,聯系在一起的詞史意義。
京城階段于臨桂詞派而言是重要的形成發(fā)展階段。在王鵬運的倡導下,大家相互探討、切磋詞藝,以詞酬唱集合了多處詞人,影響面廣,詞籍校勘活動也是在此一階段開展起來。臨桂詞派的詞論也是王鵬運和況周頤在京城任職期間醞釀形成。由于王鵬運、況周頤的引領,詞界最終產生享譽全國的臨桂詞派。
上海與臨桂詞派的影響余緒
王鵬運于1904年病逝,然臨桂詞派這個派別儼然已存。況周頤、朱祖謀等將其發(fā)揚光大。況周頤“壬子已還,避地滬上”,于民國元年(1912) 到上海,之后的歲月多在上海度過。民國以后,朱祖謀亦退居上海,二人過往甚密,唱和聯句甚多,為“良師友”,以詞相砥礪,成為王鵬運去世后的臨桂詞派領袖。
一、居上海的變與不變
19世紀中葉,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西方資本主義以堅船利炮以及鴉片和商品,打破清王朝閉鎖的國門,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開始與西方近代文化相交匯。中華文化在尚未自我覺醒的情況下,便因外來文化強行侵入的沖擊而被動地進入了轉型期。正如陳寅恪所說:“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千年未有之巨劫奇變。”晚清民初是一個大變革的時代。而這個時代的上海就成為新舊文化碰撞的前沿陣地。彼時彼地,社會變革、文化轉型、時局動蕩、西方列強入侵、民族危亡、保守和革新兩派政治勢力斗爭,農村文化和都市文化沖突,文學生態(tài)與此前大異。
況周頤、朱祖謀等人以遺老自居,遠離世事,相與論詞,為莫逆之交,各多有所獲。況周頤說:“與漚尹以詞相切磨,漚尹守律甚嚴,余亦恍然向者之失。”從朱祖謀那里,他認識到詞律的重要性,益嚴詞律。張爾田《近代詞人逸事》記載:“歸安朱彊村,詞流宗師,方其選三百首宋詞時,輒攜鈔帙過蕙風簃,寒夜啜粥,相與深論。維時風雪甫定,清氣盈宇,曼誦之聲,直充閭巷。”朱祖謀編纂《宋詞三百首》,況周頤是參與討論的。
世事變化也體現在況周頤的詞作中,新題材進入視野,如《望海潮·江建霞屬題日本女郎小華象》《霜花腴·哈園九日同漚尹作。園主人哈同,猶太人》《醉翁操·外國銀錢,有肖像絕娟倩者,或曰自由神。亦有其國女王真像》《水調歌頭·壬戌六月十一日集海日樓,為寐穸金婚賀。海外國俗結褵五十年為金婚》《千秋歲·贈日本澀澤青淵男爵》,日本人、猶太人、英國女王都成為況周頤詞作抒寫的對象,外國風俗也成為他吟詠的對象。
然而,況周頤的詞風是沒有發(fā)生變化的。他事實上還是在維護傳統詞的抒寫,以《醉翁操·外國銀錢,有肖像絕娟倩者,或曰自由神。亦有其國女王真像》為例:
嬋媛。苕顏。蓬仙。渺何天。何年。如明鏡中驚鴻翩。月娥妝映蟾圓。凝佩環(huán)。典到故衫寒。得楚腰掌擎幾番。泛槎怕到,博望愁邊。玉容借問,風引神山夢斷。冠整花而端妍。鬒亸云而連蜷。東來蘭絮緣。西方榛苓篇。此豸秀娟娟。倩誰扶上輕影錢。
雖然他的吟詠對象是全新的,但是意象和典故都是古典的傳統的。在這個新舊文化沖突的新興城市里,臨桂派詞人的探索是矛盾的失敗的,發(fā)出的只能是不順應時代的固執(zhí)的哀嘆而已。
二、居上海的流風余韻
從另一方面來看,臨桂詞派對后世的影響大多是在上海產生的。
其一,詞論經典之作《蕙風詞話》面世。1924年,趙尊岳為其刊刻《蕙風詞話》。另外,況周頤的《漱玉詞箋》《繪芳詞》《蕙風詞》《蕙風叢書》《宋人詞話》出版。《鶩音集》合刊出版,包括《蕙風琴趣》《彊村樂府》。
其二,詞選經典之作《宋詞三百首》完成。另外,朱祖謀輯校《彊村叢書》,參與總纂《全清詞鈔》。
其三,民國上海,朱祖謀、況周頤或為社長或參與的舂音詞社、漚社活動是詞學活動主流。
其四,臨桂詞派代有傳人。一是況周頤的弟子趙尊岳,況氏曾為其審定《和小山詞》。其《蕙風詞話跋》記載:“受詞學于蕙風先生。此五年中,月必數見,見必詔以源流正變之道,風會升降之殊,于宗派家數定一尊,于體格聲調求其是,耳提面命,朝斯夕斯。”趙尊岳是清末民初著名政治家趙鳳昌之獨子,家資巨富,其惜陰堂為況周頤刻書多種,包括王鵬運、況周頤和張祥齡的聯句詞集《和珠玉詞》。趙尊岳終生以發(fā)揚況氏詞學為己任,成就卓著。
二是備受朱祖謀稱頌的陳洵。朱祖謀有詞《望江南·雜題清代諸名家詞集》云:雕蟲手,千古亦才難。新拜海南為上將,試要臨桂角中原。來者孰登壇?此詞有敘:新會陳述叔、臨桂況夔笙,并世兩雄,無與抗手。他將陳洵提升到和況周頤并列的“雙雄”,以詞壇統帥視之。其他弟子如林鐵尊、陳匪石、夏承燾、龍榆生等對今世詞學貢獻頗大。
臨桂詞派的產生發(fā)展是一個流動性動態(tài)的過程。粵西是他們的根,是他們的淵源所在。京城是臨桂詞派得以產生的根基,以王鵬運的引領詞壇為重點。上海是臨桂詞派產生后世影響的重要地域,以況周頤和朱祖謀的詞學活動為重點。
只是,處于晚清民初文化轉型之際的臨桂詞派,為適應新時代,對于詞的內容和形式,既追求新變,又堅守傳統,力圖令倚聲填詞這一傳統樣式,既用于實踐,用于社會,又保持其原有特質,顯然是矛盾的。臨桂派詞人堅守住了傳統詞的最后一塊領地,令其所創(chuàng)立的臨桂詞派成為中國倚聲填詞在傳統意義上的最后一個詞派,然而,這并不能順應時代潮流,臨桂詞派只是傳統文學的最后一抹夕陽而已。
地理論文投稿刊物:《世界地理研究》(雙月刊)1994年創(chuàng)刊,是中國地理學會主辦的學報級學術刊物,本刊圍繞人口、資源、環(huán)境和經濟協調發(fā)展這一主題,主要刊登有關全球性的自然、社會、經濟、政治事務的空間格局及動態(tài)趨勢;國際間的經濟聯系和經濟要素的空間運動規(guī)律;國外區(qū)域開發(fā),城鄉(xiāng)建設、生產力布局、產業(yè)結構調整理論與實例,世界地理教育等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