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2年03月23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內容提要:新疆史前火葬墓的出現和衰落與早期東西方文化交流息息相關。青銅時代的火葬墓源于安德羅諾沃文化的火葬傳統,集中分布在新疆西部。隨著彩陶文化的西進和安德羅諾沃文化的衰落,早期鐵器時代火葬墓數量銳減,焚燒尸骨的葬俗逐步退出歷史舞臺,但是喪葬行為中對火的使用卻以焚燒物品的方式延續。推測火葬個體可能擁有特殊的社會身份或地位。當時人們可能將火視為生死之間的紐帶,希望通過火葬將逝者的靈魂“凈化”后送往冥界,體現了重視靈魂的喪葬觀。
關鍵詞:新疆史前火葬墓安德羅諾沃文化喪葬觀念
從舊石器時代人類祖先燃起的第一縷火光,火就深深根植于人類生活之中,甚至跨越生死。隨著火在喪葬行為中的應用,尤其是對尸骨的處理(即焚燒尸骨),火葬儀式萌生,并廣泛分布在世界各地。自1976、1977年對帕米爾高原香寶寶墓地的發掘開始,新疆史前火葬墓這一特殊的喪葬形式進入考古學界的視野。
新疆史前火葬墓數量少且分布零散,研究成果較少,多是在考古發掘報告、簡報中著墨幾筆,或是在其他文章中對相關墓地中的火葬現象略有論述,主要是從分布與特征②、文化因素來源③、族群④、宗教⑤、社會地位⑥等不同的角度對火葬墓進行分析。新疆位于中國西北邊陲,地處歐亞大陸的腹地,作為歐亞草原的中段,自古以來就是多元文化交流、碰撞之處。本文在歐亞視角下探究新疆史前火葬墓的發展演變脈絡,并探究其反映的喪葬觀念。
一火葬墓的分布與特征
火葬是一種“以火焚尸安葬死者”①的喪葬形式。將骨灰揚入空中或撒入水中,這類處理火葬尸骨的方式,在實際考古發掘中缺少實物遺存,無法進行研究。將骨灰埋入墓中的火葬墓,作為火葬儀式的主要物質遺存載體,在沒有文字記載的史前時期是研究火葬的重要材料。本文的研究對象為埋葬骨灰的火葬墓,其他不以焚燒尸骨為目的的墓葬用火行為則不歸入火葬墓的范疇。從墓葬形制、骨灰埋葬方式和隨葬器物等方面對各區域火葬墓的特征進行分析。
(一)準噶爾盆地
準噶爾盆地青銅時代的火葬墓分布在塔城衛校墓地(2座)②、阿敦喬魯墓地(公布3座)③、霍吉爾特墓地(公布1座)④、十戶窯墓地(公布3座)⑤、松樹溝溝口墓地(1座)⑥和哈如魯墓地(1座)⑦中,根據目前公布的材料,共計約11座。準噶爾盆地青銅時代的火葬墓均為墓外火化,遷入骨灰埋葬,有尸骨與骨灰合葬的現象。地表標志有圓形石圍、圓形石堆和方形石圍等,其中阿敦喬魯墓地、哈如魯墓地和松樹溝溝口墓地火葬墓地表用片石栽立的石圍欄比較有特點,與安德羅諾沃文化七河類型常見的石圍欄相似。
有豎穴石室和豎穴土坑兩種形式,部分墓室內殘存木制葬具,其中松樹溝溝口墓地M22的木棺保存較好,墓底并列放置兩個東西向木棺,北側木棺由擋板分割為雙室棺,與塔城衛校墓地、霍吉爾特墓地和哈如魯墓地中聯排石棺的形制相似。隨葬陶器以夾砂灰、褐陶為主,平底器居多,小型的直口平底缸形器較為特色;銅器多為小型的裝飾品或工具,如喇叭口耳環等。從墓葬形制、埋葬方式和隨葬器物等方面分析,準噶爾盆地周緣地區青銅時代的火葬墓屬于安德羅諾沃文化系統。
十戶窯墓地中發現的地表火葬墓和圈足器,與常見的安德羅諾沃文化的葬俗有別,可能是安德羅諾沃文化延伸到天山中部后與當地文化結合的產物。
(二)伊犁河谷
伊犁河谷地區青銅時代的火葬墓分布在闊克蘇西2號墓群(1座)①、湯巴勒薩伊墓地(1座)②和烏吐蘭墓地(4座)③中,共計6座。火葬墓均為尸骨墓外火化,且多為尸骨與骨灰的合葬墓。地表封堆都較低矮,以封土為主,土石封堆次之。值得注意的是,烏吐蘭墓地M3和M15沿土石封堆下原地表的邊緣斜栽片石,構成低矮的圓形石圍,與準噶爾盆地豎立在地表高大、規整的方形石圍欄有所區別。
烏吐蘭墓地M3的主墓室外呈半圓狀排列著16座祔葬墓,推測石圍起到劃定范圍、分隔墓葬的作用,與準噶爾盆地阿敦喬魯和哈如魯墓地中的內部列多座墓穴的石圍欄和聯排的石圍欄墓葬功能相似。烏吐蘭墓地M3的16座祔葬中,除了一座無尸骨和一座成年人和幼兒合葬的火葬墓外,其余墓主均為幼兒,分為一次葬、二次葬和遷入骨灰的火葬墓三種形式。M3有意將嬰幼兒環繞主墓室埋葬,與阿敦喬魯墓地“排葬”的家族埋葬有明顯區別,且M3主墓室涂抹紅色顏料和填土中的陶片、羊骨、狗(狼)骨、雞骨等,暗示了墓主的特殊身份,可惜主墓室被盜,關鍵信息缺失。
火葬墓有豎穴石室和豎穴土坑兩種形式。豎穴石室墓,主要分布在闊克蘇西2號墓群和烏吐蘭墓地中。石室墓的墓室西部均有較短的斜坡墓道和木質葬具。豎穴土坑墓,主要分布在湯巴勒薩伊墓地和烏吐蘭墓地中,部分在墓室中放置石棺。隨葬陶器主要以夾砂灰褐陶為主,典型器型為大口、折肩的圈足罐和平底罐。折肩圈足罐與帶墓道豎穴石室墓為伊犁河谷青銅時代安德羅諾沃文化墓葬的獨特特征,不僅出現在土葬墓中,也在火葬墓中有所應用。應是安德羅諾沃文化共同體進入伊犁地區后與當地文化結合后的“變體”。
(三)帕米爾高原
帕米爾高原青銅時代的火葬墓僅發現于下坂地墓地④中,發掘報告中認為青銅時代火葬墓有18座,其中不包括AIIM29和AIIM102這兩個骨灰與尸骨的合葬墓,鑒于本文的研究對象為火葬墓,故將這兩座墓納入研究范圍,對下坂地青銅時代的20座火葬墓進行研究。
火葬墓分為墓室內火化和墓外火化兩種形式,存在尸骨與骨灰合葬的現象。墓室內火化的墓室都很淺小,少有隨葬品,可能只是焚燒部分尸骨的燒坑,并不是墓葬。而且境外的安德羅諾沃文化火葬墓中不存在墓室內直接焚燒尸骨的形式,為這種猜測提供佐證,但也不排除墓內火化為安德羅諾沃文化進入帕米爾高原之后發展出的新葬俗的可能性;墓外火化的墓室規格與其他土葬墓沒有區別,流行土封堆和豎穴土坑墓,隨葬平底束頸罐。
其中,AIIM62和AIIM110這種墓室特別長的墓葬類型比較特殊,結構與準噶爾盆地的聯體石棺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是在一個墓穴中排列埋葬多個個體的骨灰。帕米爾高原早期鐵器時代的火葬墓只分布在香寶寶墓地①中,共19座。豎穴土坑墓,地表有石圍。分為兩種埋葬方式,在墓室中直接火化的僅有1座(M27),其余18座均為墓外火化后埋入墓中。其中M19、M20和M25、M26比較特殊,兩兩共用同一個石圍,報告中分成了四個墓葬,其實應合并為兩個雙室墓。M19和M20,兩個墓室上部都有骨灰和燒骨。
M20墓底葬一位成年男性,仰身直肢,骨骼不全,缺失的部分骨殖在M20墓室上部填土和M19墓室底部均有發現。M19墓底葬三個個體,骨骼不全。報告中稱下層的人骨為殉人,依據是一個人的骨骼分置于兩個墓室之中,但根據實際情況分析,這更有可能是二次葬造成的。所以稱之為火葬殉人墓并不妥當,會對后續火葬墓性質造成誤判。香寶寶墓地的火葬墓除了M1有木質葬具外,其他均無葬具。
有的直接將骨灰撒在墓中,有的則在墓室中放置兩三塊大石頭,再將骨灰放在石頭上。M1出土的木質葬具,其他土葬墓中還出土3個,樣式相同,為木框結構,呈長方形或梯形,沒有榫卯結構,僅是在木頭的一端鑿有凹槽,方便另一端的木頭擺放,與安德羅諾沃文化中常見的“井”字形木質葬具相似。隨葬陶器有與下坂地墓地青銅時代晚期墓葬中相似的平底器,也有早期鐵器時代典型的圜底器。青銅時代的火葬墓分布在新疆西部,集中在塔城、伊犁地區至塔什庫爾干一線,根據地理區劃,可以分為準噶爾盆地、伊犁河谷和帕米爾高原三個區域。
三個區域的火葬墓均以墓外焚燒尸骨為主,存在尸骨與骨灰合葬的情況,在墓葬形制、骨灰埋葬方式和隨葬器物上的相似性都可以歸結于安德羅諾沃文化的共同文化傳統;而其差異性,可能與安德羅諾沃文化進入新疆的不同路徑并融合了當地不同的文化傳統有關,體現了火葬是安德羅諾沃文化系統中根深蒂固的喪葬傳統,在文化向東傳播的過程中,墓葬形制和隨葬品等物質方面的文化特征產生變化,而處于精神層面的火葬傳統卻一直保留了下來。早期鐵器時代的火葬墓僅分布在帕米爾高原的香寶寶墓地中,從隨葬器物、葬具和火葬墓特征等均體現出與下坂地墓地青銅時代火葬墓的相似性。
二火葬墓的發展脈絡
新疆史前的火葬墓整體表現形式相似,大致可分為青銅時代和早期鐵器時代兩個發展階段。下面在分期的基礎上討論火葬墓的來源和演變過程。
(一)青銅時代
青銅時代的火葬墓整體文化面貌統一,從墓葬形制、隨葬器物、葬俗和分布范圍等方面均表現出了與安德羅諾沃文化共同體尤其是七河類型的緊密聯系。以七河流域烏尊布拉克(Uzunbulak)和奧依-熱遼(Oj-Dzhajljau)墓地④為例 。
火葬墓均為尸骨墓外焚燒后埋入墓中的形式,存在骨灰與尸骨合葬的葬俗。地表有石圍欄,石圍欄內有并排的單人葬或多人葬。豎穴土坑,流行木棺,也有石棺和石室的墓葬形式。隨葬品多為陶器和青銅器,其中典型陶器為素面的平底罐,銅器多為喇叭口耳環、銅片、銅珠等。安德羅諾沃文化是歐亞草原青銅時代一支重要的考古學文化,從文化發展的繁榮期(公元前1800~前1400年)開始向外迅速擴張,向東到達七河流域和新疆西部。
⑤土葬與火葬并存是安德羅諾沃文化的獨特葬俗,火葬流行于文化共同體的西部,在南烏拉爾地區的費德羅沃類型墓葬中尤其盛行,哈薩克斯坦中部和北部兩種葬俗并行,而哈薩克斯坦東部和南西伯利亞則是土葬占據主導地位。
七河地區東北部發現的一些早期墓葬在葬俗上體現了費德羅沃類型的特點(石棺墓,火葬與土葬并存),陶器上則是阿拉庫類型和費德羅沃類型共存。庫茲米娜推測七河類型是到達這里的費德羅沃類型與更早的阿拉庫類型融合而成的,⑥七河類型的火葬葬俗應是從費德羅沃類型中繼承而來的。
據此推斷,新疆青銅時代的火葬墓則是安德羅諾沃文化共同體在新疆擴張的結果,再進一步可追溯到安德羅諾沃文化費德羅沃類型的火葬葬俗。新疆青銅時代的火葬墓中,阿敦喬魯、哈如魯和塔城衛校墓地年代偏早,屬于安德羅諾沃文化的繁榮期,其他均歸于安德羅諾沃文化的衰落期。可見與安德羅諾沃文化的擴張同步,新疆青銅時代的火葬墓也存在一個自西向東的發展趨勢。其中準噶爾盆地的火葬墓甚至擴張到了新疆中部,這可能與盆地內地勢平坦,阻擋較少的地理特征有關。
公元前兩千紀上半葉,來自甘青的彩陶文化在天山東部催生出天山北路文化⑦后,其彩陶元素繼續西漸,在公元前兩千紀下半葉形成焉不拉克文化①和南灣類型②。西進的彩陶文化與東進的安德羅諾沃文化相遇,融合形成了新塔拉類型③和尼雅北部類型④等文化類型,也將安德羅諾沃文化止步于新疆中部。這也可以解釋為什么新疆的安德羅諾沃文化因素從西向東遞減,火葬墓集中在新疆西部,而很少出現在新疆中部。
(二)早期鐵器時代
早期鐵器時代,隨著安德羅諾沃文化的衰落和來自東方的彩陶文化繼續發力。從天山東部的焉不拉克文化、天山中部的蘇貝希文化,⑤到伊犁河谷的索墩布拉克文化⑥和塔里木盆地的察吾呼溝口文化,⑦彩陶文化遍布了新疆大部分地區,打破了青銅時代境外考古學文化強勢東進的局面,火葬墓也快速退出歷史舞臺。
早期鐵器時代的火葬墓只在帕米爾高原碩果僅存,雖然也有該地區發掘工作較少、相關遺存還沒發現的可能性。然而根據目前已發掘的材料,在田野發掘工作較為充分的準噶爾盆地和伊犁河谷也未發現早期鐵器時代的火葬墓,由此可見早期鐵器時代火葬墓數量大幅減少,呈現衰落趨勢。吳勇將香寶寶墓地分為三期,下坂地墓地青銅時代的墓葬分為早、晚兩期,其中香寶寶第一期與下坂地早期對應,二、三期(香寶寶墓地的主體文化)則與下坂地晚期墓葬對應,說明兩處墓地在年代序列和文化延續上具有前后銜接的特點。⑧
香寶寶墓地的石圍、葬具和屈肢葬均與安德羅諾沃文化相近,再結合兩者相似的葬俗,推測其火葬墓承襲自青銅時代下坂地墓地的火葬葬俗,即帕米爾高原早期鐵器時代的火葬墓為青銅時代火葬傳統的延續。根據體質人類學成果,香寶寶墓地土葬墓的人頭骨與地中海人種類型更為相近,⑨再結合隨葬陶器中沒有彩陶和帶耳的器形的特征,水濤先生曾推測香寶寶類遺存很有可能是東進的地中海東支類型人群,在公元前第二千紀后半葉到公元前第一千紀初期不斷向東遷移推進,與當地安德羅諾沃文化晚期遺存相融合的結果。與伊犁和準噶爾盆地的考古學文化不同,帕米爾高原的香寶寶墓地受到西方的考古學文化影響較多、受到東方彩陶文化的沖擊較少,這可能是早期鐵器時代火葬墓僅在帕米爾高原殘存的原因。
但新疆史前的火葬葬俗并非戛然而止,而是以另外一種喪葬行為的形式表現,這涉及到安德羅諾沃文化的另一種焚燒物品的喪葬傳統。安德羅諾沃文化人群崇拜火和太陽,這種精神信仰體現在喪葬行為中則表現為焚燒尸骨和燎燒物品的葬俗,在彼得羅夫卡類型中就有發現用火痕跡:灰燼被撒在墓室地面上,封堆上有灰燼,墓葬之上的土地被燒過等。這一傳統體現在新疆青銅時代安德羅諾沃文化遺存中也有體現,表現為泉水溝墓葬①中隨葬燒過的獸骨,以及阿克不早溝遺址②中墓葬封堆下的燎燒坑。
早期鐵器時代,這種焚燒物品的葬俗分布在伊犁河谷地區的索墩布拉克文化、塔里木盆地的察吾呼溝口文化和帕米爾高原的吉爾贊喀勒墓地中。索墩布拉克文化的加勒克斯卡茵特墓地③、別特巴斯陶墓群④和阿尤賽溝口墓地⑤部分墓葬,在封堆中、封堆下、圍溝、墓口等位置發現火燒的遺跡現象。察吾呼溝口文化的群巴克墓地⑥、加瓦艾日克墓地⑦和上戶鄉墓地,⑧燎燒棚木、葦席等墓葬設施;喀日尕依⑨和那音克瑏瑠墓地中,則表現為在石圍中焚燒物品。
吉爾贊喀勒墓地瑏瑡焚燒物品的行為,體現在石圍、墓道中有焚燒痕跡。無論是索墩布拉克文化、察吾呼溝口文化還是吉爾贊喀勒墓地,均位于青銅時代安德羅諾沃文化的影響范圍內。雖然對索墩布拉克文化和察吾呼溝口文化的來源問題上學術界有多種不同的看法,但無法否認安德羅諾沃文化對它們的影響。吉爾贊喀勒墓地流行的圜底缽和圜底罐與下坂地墓地青銅時代晚期墓葬,以及香寶寶墓地早期鐵器時代墓葬中的圜底缽和圜底罐器形相近,在文化因素上有承襲關系。推測吉爾贊喀勒墓葬中焚燒物品的葬俗源于青銅時代下坂地墓地的安德羅諾沃文化。
綜上,新疆史前火葬墓可分為兩個發展階段。青銅時代的火葬墓集中分布在新疆西部,源于安德羅諾沃文化的火葬傳統,呈自西向東發展的趨勢。早期鐵器時代火葬墓大幅衰落,僅在帕米爾高原的香寶寶墓地中發現,但喪葬行為中用火的傳統卻以另一種焚燒物品的形式在伊犁河谷、塔里木盆地和帕米爾高原傳播。早期鐵器時代火葬墓的式微與安德羅諾沃文化的衰落有直接關系,而由焚燒尸骨至焚燒物品的葬俗轉變,可能與西進的彩陶文化有關,①東方的彩陶文化與西方的文化傳統碰撞、融合,對青銅時代以來的火葬傳統產生沖擊,人們仍然崇拜火,在喪葬過程中使用火,但是對尸身的完整更為重視,焚燒尸骨逐步消失,轉變為焚燒物品的葬俗。
三火葬墓反映的喪葬觀
考古材料中所見的墓葬是古代人民喪葬行為所遺留下來的遺存,雖然田野考古發掘的僅是整個喪葬行為中的最后一環,不能完全反映古人的整套喪葬行為,但也可以通過對墓葬物質遺存的分析,探尋墓葬背后所反映的喪葬觀念。
從新疆史前火葬墓的封堆、墓室規格和隨葬品等情況分析,除了墓葬內直接火化的火葬墓隨葬品多被燒毀之外,墓外火化的隨葬品和墓室規格與同一墓地中其他土葬墓相差不大,沒有明顯的財富差異。大部分新疆史前火葬墓,沒有對火葬個體的性別和年齡進行辨別,但是根據歐亞草原其他地區的火葬墓材料可知,安德羅諾沃文化的火葬個體并不受具體性別或年齡的限制。③但是火葬本身耗費的木材和人力等資源遠超出一般的土葬,而且焚燒尸體時產生大量的光和熱,給參與葬禮的人帶來巨大的視覺沖擊,推測火葬墓的死者擁有特殊的社會身份或地位,而這種身份或地位并不是通過貧富來表現的。
但目前所掌握的材料都不足以將火葬個體的特殊身份或地位進一步細化,這一問題的解決有待未來發掘和研究工作的推進。雖然火葬和土葬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喪葬形式,但是在安德羅諾沃文化中,二者不僅可以存在于同一墓地中,甚至可以處于同一墓穴中。而且在處于同一墓穴中的情況下,火葬個體和土葬個體沒有體現出身份地位的差距。可見火葬和土葬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它們共存于同一文化群體的同一喪葬觀之中,差別可能僅體現在處理尸體方式的不同。
火葬墓在修建墓室、封堆等環節,與其他土葬墓消耗同樣勞動成本的前提下,焚燒尸骨所產生的額外成本,或者說火葬墓比土葬墓多出的焚燒尸骨的環節,才能真正體現火葬個體的特別之處,也正是這種特殊的喪葬方式才能凸顯喪葬觀的內涵。新疆史前的火葬墓源于青銅時代的安德羅諾沃文化火葬傳統,庫茲米娜在《印度—伊朗人的起源》一書中,通過物質文化、經濟形態、葬俗、語言和人種等多方面論證安德羅諾沃文化人群與印度—伊朗人的密切聯系,①所以不妨利用印歐語文獻來還原新疆史前火葬的喪葬觀念。
《梨俱吠陀》中有大量對喪葬行為的描述,主要集中在第十卷的14~18首詩。第16首詩對火葬過程的描述比較全面。前8節描述了火葬(焚燒尸骨)時的場景,包含對火神阿耆尼(Angi)———逝者的引渡人的歌頌。其中還提到了阿耆尼(火)可以治療逝者被野獸造成的傷,可以引申為火葬的凈化含義,可以撫平死者的傷痕。第9節中將火稱為“除罪者”與前面的第6節描述的凈化作用呼應。最后兩節描述了火葬結束時滅火的場景,一切順利,各自歡喜,既順利地送走了逝者的靈魂,同時也安撫了生者。
小結
新疆史前火葬墓發展、衰落與轉變的過程與東西方文化交流息息相關。青銅時代安德羅諾沃文化在新疆東向擴張,在新疆西部留下了一系列火葬墓遺存,可以分為準噶爾盆地、伊犁河谷和帕米爾高原三個區域。三個區域的火葬墓的共同特征均歸結為安德羅諾沃文化的火葬傳統,而其差異可能與安德羅諾沃文化進入新疆的不同路徑并融合了當地不同的特色文化傳統有關。
隨著安德羅諾沃文化的衰落和東來的彩陶文化的強勢擴張,早期鐵器時代火葬墓的數量銳減,僅分布在帕米爾高原的香寶寶墓地中。雖然火葬墓的傳統式微,但火在喪葬儀式中的角色從焚燒尸骨轉變為焚燒物品,此葬俗在伊犁河谷、塔里木盆地和帕米爾高原傳播。早期鐵器時代葬俗的轉變,可能與西方火葬傳統與東方的彩陶文化喪葬觀念的碰撞與融合有關。
人們仍然相信靈魂說,但是對死者的尸骨更加重視,所以焚燒尸骨的葬俗消失,焚燒物品的葬俗反而興盛起來。通過對火葬墓的封堆、墓室規格、隨葬品和火葬所產生的人力、物力消耗分析,以及與同一墓地同時期的土葬墓的比較,推測采取火葬的逝者擁有特殊的社會身份或地位,這種身份或地位不是通過貧富來表現的。結合《梨俱吠陀》中對火葬葬禮的描述和印度教火葬的儀式還原新疆史前火葬墓背后的喪葬觀念,當時的人們可能將火視為生死之間的紐帶,通過火葬將靈魂“凈化”后送往冥界,體現了重視靈魂的喪葬觀念。
作者:王藝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