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21年05月15日 分類:文學論文 次數:
摘要:王逢是元末明初的知名詩人,他的交友,突破了族群、宗教的藩籬。其《梧溪集》詩作中,酬贈的非漢族友人有46位之多,還有4首詩是題贈日本友人的,且友人層次頗高、族群范圍頗廣,彼此文化活動多樣,情感深篤,這在當時詩壇,罕有其匹。多民族的交往交融,使得王逢在詩中展現了新奇的草原風物;王詩中大量出現的動物物象,也應當與蒙古、西域文學的濡染有關,這為涵括多民族文學的“中華文學史”構建提供了鮮活的個案。王氏接受了“他者”文化,進而接受了少數民族政權,他包容多元的文化心態、甘作元遺民的政治追求,成為了中國多民族融合歷史上一個典型的案例,值得關注。
關鍵詞:王逢;元明詩歌;多族士人圈;文化心態;中華文學史
易代鼎革之際,文人出處是一個饒有興味的話題;遺民文學,得到了學界的廣泛關注。但相較于宋、明,元遺民的地位比較尷尬,因為朱明王朝恢復了漢族統治,他們卻隱居不出。這其中伏涵了怎樣的文人心態、文化選擇,值得我們思考。再者,元遺民所固守的元王朝有什么樣的特質?蒙古、色目文士大量登上中國文化史的舞臺,并且形成了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多族士人圈”,這應當是元代文化的新異之處。如果將“元遺民”“多族士人圈”兩個關鍵詞聯合起來考察,元明之際較為知名的詩人王逢便走進了我們的視野。王逢(1319—1388),字元吉,號席帽山人、梧溪子、最閑園丁,江陰(今屬江蘇)人。
民族文化論文:少數民族文化之藏戲面具藝術綜述
弱冠即有文名。從陳漢卿學詩,遂為虞集之再傳弟子。至正中嘗作《擬河清頌》,行臺及憲司交薦之,皆以疾辭。隱居江上之黃山,又避地無錫梁鴻山,未幾遷松之青龍江,后徙上海之烏涇,筑草堂以居。明洪武十五年(1382)以文學征,有司敦迫,其子以老病為之辭。
有《梧溪詩集》七卷,生平事跡可見《明史》卷二八五《文苑·戴良傳》附傳,清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甲前集《席帽山人王逢》。逢在當時即有詩名。元末最知名的詩人楊維楨序稱其詩“亦杜史之流歟?”[1]3將之比為杜甫,評價不可謂不高。明人陳敏政《梧溪詩集后序》亦謂其:“與有元盛時楊、范諸公齊驅并駕。”[1]361稱其文學成就與“元詩四大家”中的楊載、范梈比肩。關于王逢的生平交游、文學創作,當代學者的論著中已有所涉獵,但從多民族交往角度論析王逢詩歌,尚未得見。筆者不揣谫陋,擬從多族士人圈文學活動的視角入手,希望能為涵括多民族文學的“中華文學史”建構,元明詩歌研究,元遺民詩人研究添磚加瓦。
一、王逢在元末明初多族士人圈中的文學活動
元代多族士人間有共同的文化底蘊、頻繁的文化活動與緊密的人際聯系,遂形成了“多族士人圈”。這個概念由臺灣史學家蕭啟慶先生提出①。王逢是元明易代之際“多族士人圈”中的活躍分子,他與少數民族士人開展著各式各樣的文學活動。筆者翻檢《梧溪集》統計,王逢酬贈少數民族士人的文學作品,酬唱贈答詩33首,游宴詩6首, 悼亡詩4首,送別詩4首,題畫(含書法)詩6首。受贈對象共有46人之多,涉及蒙古、色目、契丹、女真等多個族群的士人,還有4首詩是題贈日本友人的。在元末明初詩壇,交結非漢族、甚至外籍友人之廣,罕有其匹。
《梧溪集》所提及的非漢族友人中不乏聞達之士,我們可以列舉幾位。余闕(1303—1358),字廷心,一字天心,唐兀氏,即西夏人的后裔。世家河西武威(今屬甘肅)。元統元年(1333)會試第二,授同知泗州事。與修宋、遼、金三史,召入翰林為修撰,拜監察御史,改中書吏部員外郎,出為湖廣行省左右司郎中。遷翰林待制,出僉浙東廉訪司事。后淮南亂起,分兵堅守安慶,累升至淮南行省右丞。陳友諒等強攻安慶,十八年,城陷,自剄殉國。
謚文忠。余闕全節殉國的事跡在元代多族士人圈中引發了較大的反響。王逢和余闕是否有過正面交往,文獻不征。王氏寫過3首詩題跋余闕的書法,即《過廣浦林洪聰上人承示湖廣郎中余闕書撰舊主溁河化城禪寺碑記淮西憲僉王士點篆額為題左方》《題余忠憫公所撰兩伍張氏阡表有序》《題余廷心參政為霍丘傅古山尊師撰遇仙觀記后》,這些詩歌至少可以證明王逢同余闕神交已久。篤列圖,字敬夫,蒙古捏古臺氏,文宗至順元年(1330)右榜進士第一,官終內宮御史。病疽卒,年三十七。敬夫工詩,善書法。
屢主文衡的雍古文學家馬祖常以妹妻之。王逢《篤敬夫御史夜過蘿月山房》:“御史鄰居偶扣扉,攀蘿弄月樂忘歸。”[2]47以“鄰居”相稱,可見彼此關系的親密,“樂忘歸”三字,更見相處得親密融洽。王逢《故內御史捏古氏篤公挽詞》詩序,詳細記載了篤列圖的族別、字號、父系、履歷、妻室、女兄等情況,乃元代蒙古士人的重要文獻。因為篤列圖是常見的蒙古名字,前人多將篤列圖(字彥誠)的與此篤列圖混淆,這也更顯現出了《梧溪集》的文獻價值。元人陶宗儀《書史會要》卷七載:“圖列圖,字敬夫,登進士第,官至監察御史,善大字。”[“3]
圖列圖”便是此人名諱的另一個譯音。王逢挽詩“山房懸蘿月,(詩自注:公嘗為予書蘿月山房扁)神采形夢寐。盛跡在董狐,茲焉述交義”[2]128。詩中回憶篤列圖題字贈匾的文化活動,證實了元代蒙古人的書法藝術修養。故人入夢,可見彼此情感的深厚,稱以董狐史筆寫其事跡,也說明了對于這位蒙古友人的欽仰。買閭。王逢《贈買閭教授》是勾勒買閭生平的最重要文獻。其序云:“買閭,字兼善,西域人。元初,祖哈只仕江南,遂家上虞。父亦不剌金,力資兼善學,以《禮經》領至正壬寅鄉貢。浙省臣因北向途梗,權擢尹和靖書院山長,既航海赴會試,而后期不果。
禮部尚書李公尚絅,特言之朝勅授嘉興儒學教授。及還,會政屬淮閫,屏居幽遐,且十余年,曲奉二親甚至。今春訪予最閑園,風雨花落,離索滿目。觀其志尚孤卓。殆忘世之薦變,身之益貧也。”[2]263-264這段序言不僅勾勒了買閭的族屬、履歷,而且寫出了其事親盡孝的品質,高潔傲岸、窮且益堅的人格。贈詩的第一句,即以“颙卬西域士”[2]264稱之,不回避買閭的民族地望,可見其對于非漢族友人的認同,“颙卬”二字,又見朔方男兒風神。此外,王逢《懷哲操》序稱:“懷哲,美買閭教授,敬親愛弟也。惟敬愛也,不以禍亂窮羈少渝焉。”[2]278亦可見其品格操守。
陳垣先生《元西域人華化考》一書即以此勾畫買閭生平。并指出:“余因其祖名哈只,父名亦不剌金,知為回回教世家。哈只為曾朝天房者之稱。亦不剌金或譯亞伯拉罕,回回教人恒用以為名也。”[4]75證實了買閭的穆斯林身份。賴良《大雅集》收錄了買閭詩11首。伯篤魯丁,漢姓魯,字至道。元至治元年(1321)中進士。后至元二年(1336)累遷為浙東海右道肅政廉訪副使,三年(1337)任嶺南廣西道肅政廉訪副使。累遷贛州路達魯花赤,建德路達魯花赤、潭州路總管。
《元詩選》癸之丁有伯篤曾丁《浮云寺詩》,詩前小序稱其為“答失蠻人”。陳垣先生曾考辨說:“‘曾’為‘魯’之訛,即魯至道也。”[4]74如果是“答失蠻人”,則其應出身于伊斯蘭教士家庭。王逢有詩《同李用中掾郎訪魯至道總管值游西山口號書石屏上》,描繪“落花漫漫迷行跡,白發依依抱酒尊”[2]59的隱居之樂。伯篤魯丁于史無傳。柳貫《柳待制集》卷十五《新修石門洞書院記》,楊瑀《山居新話》等文獻有所記載而已。《梧溪集》所錄之詩亦是勾畫伯篤魯丁仕隱生涯的重要材料。達溥化,蒙古人,字仲淵(或作仲囦),號鰲海。進士出身,曾任省郎,又在南御史臺以及江浙行省任職。
有詩集《笙鶴清音》,惜不傳。元代文壇泰斗虞集《笙鶴清音序》稱:“數年前,有薩君天錫,仕于東南,與仲淵雅相好,詠歌之士,蓋并稱焉。今仲淵之作,方為時所雅重,朝廷制禮作樂,在斯時矣。”[5]522薩天錫,即元代少數民族詩人翹楚薩都剌,達溥化能與之并論,足見其創作成就。王逢作有《寄溥鰲海掾郎兼簡宗燈二上人》,有學者稱:“王逢此詩不僅有助于確定達溥化的族屬和家世,而且對于考察達溥化年齡亦有一定幫助。”[6]要之,王逢的交友,完全突破了族群、信仰的藩籬,廣結非漢族友人,且友人層次頗高、族群范圍頗廣,彼此文化活動多樣,情感深篤。與如此多的蒙古、色目友人往來,彼此浸潤,也拓展了王氏詩歌的題材,影響著王氏詩歌風格。我們可以進一步加以分析。
二、王逢詩歌中草原風物的展現
元代海宇混一、民族眾多,蒙古、西域風物紛紛涌入文士眼簾。“元詩四大家”之首虞集《跋和林志》謂:“國家并包宇內,封畛之廣袤,曠古所未有也。山川形勢,厄塞險要之處,奇怪物變,風俗嗜好,語言衣食有絕異者,史不勝書也。”[5]405王逢在多族士人圈的文化活動頗為活躍,詩中記載了大量少數民族風俗、物象。筆者甚至推測,少數民族英雄史詩對其詩歌物象的選擇,亦有影響。元廷實行“兩都制”,對于蒙古統治者來說,位于草原水草豐美之處的上都才是元王朝的精神家園與政治文化基地。
每年夏天,帝王都要到上都避暑、理政,王公貴胄、文武官員扈從。多族文士“紀行富詩史”[7(《]題上京紀行》),創作了大量的上京紀行詩。邱江寧教授認為:“上京紀行詩吟詠最頻繁、普遍的異域風情就是極富蒙古草原文化特色的風情鄉俗。”[8]138其“在改變南宋萎靡詩風、拓展詩歌題材、革新傳統詩體等方面有其不容忽視的意義”[8]135。王逢一介布衣,是否扈從過上京,文獻不征,但他卻創作過《覽周左丞伯溫壬辰歲拜御史扈從集感舊傷今敬題五十韻》,這首題贈周伯琦(字伯溫)的古體詩計有500字之多。
至正十二年(1352),伯琦由翰林直學士兵部侍郎拜監察御史,扈從上京,作《扈從集》一卷。《四庫全書總目》謂周氏《扈從集》:“讀其詩者,想見一時遇合之盛,而朝廷掌故,邊塞風土,紀載詳明,尤足以資考證焉。”[9]從王逢這首長詩可以證實周伯琦上京紀行詩之詳備,也可以窺探到不同以往的邊塞風景。該詩以“華夷今代一,畿甸上京遙”[2]245開篇,起首就寫到了多民族共生共榮的時代背景,充滿了超越往古的自豪感和自信心。詩中“珍味高陀鼠,丹馨散地椒。
廬兒分逐兔,土屋競停雕。白貉衣溫座,黃羊酪凍瓢。桓城金合沓,灤闕紫嶕峣”[2]246。寫到了不少邊塞風物。經筆者檢索,“高陀鼠”為王逢此詩所獨有,大概為黃鼠一類可以食用的草原珍饈。“地椒”也為草原特有之物象,可為馬牛羊的飼 料,也可作為烹制肉食的佐料,元人許有壬的上京紀行詩就專門題詠過這種植物。
接下來,該詩所描繪的逐兔、停雕、白貉衣、黃羊無不是草原風物。《元史·禮樂志一》載:“元之有國,肇興朔漠。朝會燕饗之禮多從本俗。”[10]1664上京的宮廷,應該是蒙古大帳篷,禮俗也多異于中原。王詩“豹貙嚴御靮,駝象妥鑾鑣。儀仗真如畫,車徒不敢囂”[2]245等幾句,突出了宮廷威勢,所描繪的蒙古禮俗頗具草原民族特色。但下文“岳牧恭迎舜,封人愿祝堯”[2]246;“棕殿三呼歲,楓墀九奏蕭。”[2]246這突出的則是中原禮樂文明的熏陶浸染,可以看到元上都多元文化的融合。詩人一邊題詠著宋人指斥為膻腥的草原食品,一邊歌詠著草原沐浴在堯天舜日之中,這種思想認識的多元,源于作者文化心態的包容,無疑開拓了詩境。
三、王逢詩歌中動物物象的大量使用
筆者發現,王逢詩歌有一個比較突出的特點,就是動物物象的大量使用。元末戰亂頻仍,王詩常以動物入詩比喻賊子亂臣、奸惡之徒,有些動物在他人詩中還不太常見。如《復三關美沈都事》:“帝十六載,盜起昱嶺。蚊蚋坌入,蟭螟附逞”[2]94;《夜何長三疊寄周參政伯溫鄔僉院本初》:“深林大薄鹖鴠滿,尾頳魴魚游纂纂”[2]140;《梁溪行贈嚴子魯參政》:“土俗鷙悍民鴟張,負固不貢亂典常”[2]140;《贈窮獨叟》:“遡風酒三酹,老氣吞畎夷。
誓刳梟獍肉,用塞烏鳥饑”[2]199;《乙未八月避地前湖三首》其一:“魑魅闞當屋,鵂鹠啼過城”[2]250;《哀張生處道有序》:“一雌現妖蟆,群雄斗長蛇。羊棗隕實萱鏟芽,風驚雨啼白脰鴉”[2]297;《許由還山圖為李生守道題》:“不是長辭萬乘堯,還山高掛樹頭瓢。九年百姓顛連苦,莫遏江鼉海蜃驕”[2]337;《風條叢鳴》:“幸焉冬暄,虵虺迭出。”[2]388王逢筆下,也以猛獸比喻正義之師或健勇之士,這些猛獸的譬喻喻體稍微常見一些。
如《義僧行》:“歌詩節鼓吹,用壯吾熊羆”[2]136;《舟過吳門感懷二首》其一:“躍馬橫戈東楚陲,據吳連越萬熊貔”[2]244;《送淮南王右丞分戍浙省》:“浪花曉夾龍驤動,邊草春隨馬足生。”[2]236王逢還有的詩篇,或寫景物,或抒情懷,動物的物象信手拈來,而且常常用一些別人不太用的物象。如《登朱聽孟律海月樓》:“兔蟾秋并浴,蚌鮚夜相濡。咫尺驪龍睡,無心摘頷珠”[2]170;《讀余季女懷其夫水宗道詩》:“鳦鳥常分飛,雎鳩無匹居。……庭芳棲熠耀,階苔上螔蝓”[2]293;《次鰕妾岸》:“鬢毛掠蝙蝠,竹里鳴鹖鴠”[2]293;《題徐氏修學卷》:“竹吳破蘇臺走鹿麖……褭蹄巳鑄兩韓檠。”[2]184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梧溪集》中,動物物象的使用俯拾即是,筆者上文所舉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已經可以看到王氏使用動物物象之頻繁,物象選擇也頗多奇特之處。給人的感覺好似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動物園,目不暇接。中華典籍之中,《山海經》中收錄了不少珍禽異獸,《莊子》也經常將蝸牛、大鵬、鯤等動物寫入自己的寓言。在元代特殊的歷史文化時期,王逢詩歌中出現了如此多的奇怪動物,這和“他者”文化影響是否有關,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因為少數民族史詩大量出現動物譬喻,如《蒙古秘史》中鐵木真殺死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其母訶額倫夫人教訓兒子說:你則像咬斷自己胞衣的兇狗。你們像那馳沖山崖的猛獸,像那怒不可遏的獅子,像那生吞活噬的蟒蛇,像那搏擊自己影子的海青,像那不出聲吞食的大魚,像那咬自己的駝羔后腿的雄駝,像在暴風雪中窺伺的狼,像趕不走幼雛就吃掉它們的鴛鴦,像護其臥巢的豺狼,像狠撲捕食的猛虎,像狂奔猛沖的惡獸,[——你們像那瘋狂的禽獸!][16]
無獨有偶,柯爾克孜族英雄史詩《瑪納斯》中也有類似的博喻:天仙佑護的英雄瑪納斯,你看他這會兒的威儀;雄獅瑪納斯的前額,顯示著蛟龍的勇猛,雄獅瑪納斯的頭頂,好象神鳥似的莊重;雄獅瑪納斯的前身,有豹子般的威風,雄獅瑪納斯的后身,在猛虎般的神勇。……蒼狼般的英雄瑪納斯,他有猛虎般的臂力,他有豹子般的膽量。[17]《蒙古秘史》又稱《元朝秘史》,作者不詳,以畏兀兒蒙文撰寫,可說是蒙古民族現存最早的歷史文學長卷。該書約成書于13世紀中葉,主要記述蒙古族的起源和成吉思汗、窩闊臺汗時期的史實。
《瑪納斯》是流傳在柯爾克孜族中的傳記性英雄史詩,為世界第二長史詩,僅次于藏族史詩《格薩爾王傳》。有學者認為《瑪納斯》形成于9世紀葉尼塞時期,還有學者認為形成于成吉思汗時代的12—13世紀。①所舉《蒙古秘史》和《瑪納斯》中的文字,都用一大長串博喻,以動物來比人,這和居住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長期與飛禽走獸打交道的生產生活方式有關。如此博喻,在漢語文學中是很少見的。蒙古游牧祝贊詞、西域英雄史詩常使用這樣以物喻人的文學手法。因為在元代,蒙古、色目人是統治階層,蒙古語被尊奉為“國語”。
雖然《蒙古秘史》藏于深宮,秘不示人。但有類似藝術風貌的文學作品會不會對漢族士大夫產生影響,王逢會不會接觸過蒙古、西域文學?從其友朋交往及創作實踐來看,這種推測是應當能夠成立的,則又可窺探到多元文化對于王氏創作的影響。中國多民族文學的確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探討:當前的中國語言文學學科設置中,中國古代文學和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是平行的兩個二級學科,而少數民族文學研究中,作家文學和民間文學又常常是分別論列的。我們可不可以把這幾者通融起來思考問題,也許更能夠尚友古人,更好地解讀多民族文化交融下的作家作品。
如果從一個更廣闊的視域觀照,當下“中華文學史”的構建問題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左東嶺先生指出:“所謂中華文學史,當然是指包括了中國各民族、各地域的整體文學發展的歷史,其中要義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它不能只是漢民族文學的歷史,而應涵蓋中國境域內其他各民族文學的歷史;二是它需要探討、描繪各民族文學的關系,也就是所謂的碰撞、影響、交融等層面的歷史關聯。”[18]這樣看來,分析多民族交往交融對王逢詩歌創作的深層影響,自然會對“中華文學史”的構建有所裨益,對今天“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培養,有積極的意義。元末大文學家楊維楨序《梧溪集》稱“訂其格裁,則有風流俊采、豪邁跌宕,不讓貴介威武之夫者”[1]3。自幼生長于南國水澤之中的詩人,為詩緣何有赳赳武夫之風,恐怕這也和多民族交往交融有關,我們可以專文另述,此不贅言。
四、余論:
多民族交往交融與王逢的文化心態、政治追求前文已述,王逢在多族士人圈中活動頻繁,廣結異族友人,王氏善于表現少數民族風物,開拓了詩境。這自然也影響到了他的文化心態、政治追求。我們可略加探討,權作余論。《論語·季氏》:“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14]170漢文化追求和合共生、協和萬邦。所以王逢樂于看到少數民族友人服膺中華文化,如其《贈張俊德教諭彥中錄事功名系遭逢》:“功名系遭逢,孝誠本天理。吾友兩孝張,其先西夏氏。眾方冒國姓,而獨變夷禮。”[2]199看來王逢投贈的這位朋友是西夏黨項后裔,在元代稱為唐兀氏,而王氏樂于看到在海宇混一的元代,西域人受到儒家文化濡染。
王詩還寫到了南疆少數民族地區受到中原禮樂文明影響,彬彬稱盛。如其《送朱自明辟閩憲奏差》:“王化直來天北極,文星多聚海南隅”[2]85;《夜宿宗陽宮簡俞明元縣尹時自德興棄官將歸吳門》:“五柳傳成超晉宋,三苗民化樂唐虞。”[2]86清人于敏中稱:“書院之設,莫盛于元。”[19]因為元朝疆域最為闊大,邊疆少數民族地區也廣泛接受了漢文化,王詩可說是這一中國教育史事實的注腳,也可以看到其包容的文化心態。
在《奉贈崔節軒同僉》一詩中,王氏稱:“世皇混一垂百載,遼金風習至今在。會須禮樂本三王,庶得兵戈清四海。”[2]64在元代特殊的歷史文化時期,忽必烈“稽列圣之洪規,講前代之定制”[10]卷四《世祖本紀》,65。元世祖尊重、推行漢文化的同時,在原蒙古、遼金統治區,大量保留了原有的政治制度,表現出政治的多層次性。在推崇三王之道、禮樂文化的同時,對北方遼金之風習,王逢并沒有表示出鄙夷之意,亦可見其對于多元政治文化的“疊合認同”。王逢接受了異族友人,接受了“他者”文化,進而接受了少數民族政權,可以說是儒家思想中擇善固守加之開放包容的文化心態促成了他的政治抉擇,即效忠元王朝,在新朝中選擇作遺民。
王逢在《天門行》中稱“國家承平歲月久”[2]27;在《奉題執禮和臺平章丹山隱玉峰石時寓江陰》稱:“皇基同永固,國步罷多艱。”[2]61希望元王朝國祚永固。而江山易主之后,王逢《登飛龍亭》稱:“遺民搔首重興哀。”[2]34以遺民自居,并在元朝滅亡后拒絕使用朱明新朝年號,而是以干支紀年。清人錢謙益亦稱其“吳城之破,元都之失,則唇齒之憂,黍離之泣,激昂愾嘆,情見乎辭”[20]。
個中原因,自然是復雜的:具有強烈忠君觀念的理學在元代成為官學,理學的影響,自然不能忽視;但就王逢而言,多民族文人交往,多元文化的浸潤,也應當是重要的影響因素之一。在元廷推行的“族群等級制”中,蒙古、色目人屬于統治階層,同元王朝同舟一命,而在與異族友人交往中,如前文所述,王逢多次緬懷過唐兀名臣余闕。他還為蒙古人丑廝侯、高昌帖木兒等蒙古、色目將領寫過《故將軍歌》《帖侯歌》等多首悼亡詩,于是乎,多族士人間相互交融、砥礪氣節,成就了“南人”王逢雖未出仕元朝,卻為元王朝守節的政治選擇。他的氣節情操、文化情懷、政治追求,可說是中國多民族融合歷史上一個值得關注的案例,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
引用文獻:
[1]王逢.梧溪集[M].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85.
[2]楊鐮主編.全元詩:第59冊[M].北京:中華書局,2013.
[3]陶宗儀.書史會要[M].徐美潔,點校.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223.
[4]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5]虞集.虞集全集[M].王颋,點校.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
作者:劉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