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4年12月02日 分類:推薦論文 次數:
廈門文學雜志之滿園春色里透視《閑意》 推薦本站優秀期刊:《廈門文學》,《廈門文學》是福建省最早的文學刊物之一,創刊于1951年2月,由廈門市文聯主辦。原名《廈門文藝》,《廈門文學》依靠其特有的優勢,立足廈門,面向全國,面向東南亞。堅持文學的時代性、文學性和藝術性。《廈門文學》還擔負著培養扶持本地作者文學創作的重任,在廈門文學事業發展中舉足重輕。
摘要:南宋末“江湖派”詩人葉紹翁的七絕《游園不值》,歷代人們口耳相傳,婦孺皆知。
關鍵詞:廈門文學雜志,滿園春色,《閑意》
應嫌屐齒印蒼苔,
小叩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不住,
一枝紅杏出墻來。
這種行文風格,用十分形象而又富有理趣的文字,把春日游園所見所感,寫得情景交融,極富畫意。
中國詩講究畫意。這首詩研讀猶如嚼枚橄欖,品味無盡。詩中描繪了一個場景:去朋友家游園看花,長滿蒼苔的路上遍印著詩人木屐釘齒的痕跡,敲了半天柴門,沒有人來開。這種詩景看似普通,而一下折畫面涵味無窮:正當詩人惆悵而郁悶時,一枝杏花露在墻頭,給人想象出滿園的春色。盡管說園門關得緊,可春色卻是關不住的啊!
作者葉紹翁不簡單,《宋元學案》,“號靖逸,龍泉人,其學出于水心(葉適),而西山真氏與之最厚,嘗著《四朝聞見錄》。”《四庫全書總目》 “紹翁與真德秀遊,故其學一以朱子為宗。”葉紹翁在理學上,受到了大理學家真德秀(西山)的重大影響。而這首小詩討論的正是“尊德性”的醇之又醇的“存養”之學。詩人用形象的藝術語言,把這個理學的一個重要內容,十分深刻地闡述出來了。它之所以流行開來,固然由于它的藝術性,令人作種種遐想;更為重要的是,南宋之后,歷代以來,宋儒理學為歷代官方所推行而深入到社會的各個方面。這首詩易于為這種社會和它的讀書士子所喜愛而加以推廣,以致流行開來。
葉紹翁是尊崇永嘉“四靈”的“江湖派”詩人,“獨喜賈島,姚合之詩,……‘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唐宗。”這倒使我想起賈島那首有名小詩《訪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從標題來看,無獨有偶,一個是“不值”,一個是“不遇”;只是兩人所寫的隱者不同:一個是閉門不出在家居養的讀書士子,一個是藏于深山白云之中的藥師。這是由于兩位詩人所居時代不同,崇尚的不同。賈島以高山白云來烘托藥師的高尚情操。葉詩以柴扉不開,春色滿園,紅杏出墻,把園主那種“以積累為功,以涵養為正”理學家的精神面貌,十分具體而鮮明地展現出來。
詩人訪友不遇,園門緊閉,更不談觀賞園內的春花。幽默風趣的是,詩人把理由歸咎為園主人愛惜園內的青苔,怕屐齒在上面留下踐踏的痕跡,所以“柴扉”久扣不開。將主人不在家,故意說成主人有意拒客,這是為了給下面的詩句作了一個好的鋪墊。
所有讀詩人都喜歡后兩句新奇的想象:雖然主人自私地緊閉園門,好像要把春色關在園內獨賞,但“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奇特構思,把“春色”和“紅杏”擬人化,不僅景中含情,而且景中寓理,能引起人們無限聯想,受到哲理的啟示:“春色”是關鎖不住的,“紅杏”必然要“出墻來”,宣告春天的來臨。同樣,喻示著一切新生的美好的事物也是封鎖不住、禁錮不了的,它必能沖破任何束縛,蓬勃發展。
無緣進得園門,游賞的愿望受阻,未免有點掃興。但掃興之余驚喜地發現奇遇、奇興,由一枝紅杏出墻,想象著墻內滿園春色燦爛奪目。由掃興到得興,就把“屐齒游園”轉化為“精神游園”了,這應該看作是一種精神奇遇。這種精神奇遇的,成就一首無法成游、卻勝于成游的別具一格的記游詩。
可以想象,詩句中表現園主人閉門謝客、遠離塵囂的清高,但清高得有點做作。詩人著高齒的木板鞋不避苔滑路僻,去探訪春天消息,其鍥而不舍的精神是值得同情,盡管它吃了“閉門羹”,輕拍木編柴扉,而久久不見打開。詩人還善解人意,同時寫出了他那一片憐春惜春的情懷!
春色在這么一“關”一“出”之間,沖破圍墻,溢出園外,顯示出一種蓬蓬勃勃、關鎖不住的生命力度。失望后的意外精神補償,彌足珍貴,到底自然界比園主人更能體貼游人的情趣。
柴門雖然不開,滿園春色卻難以關住,一枝紅杏探出墻頭,正是向人們炫耀著春天的美麗。“關不住”、“出墻來”,簡單的幾個字,寫出的并不僅僅是園中美麗的春色,還寫出了春天的勃勃生機,寫出了一片春意盎然。
然而這首小詩最能體現宋代詩學那種“靈丹一粒,點鐵成金”好點化前人成句的特點。假若留心宋詞的話,從其中語句上看,此詩點化了同朝陸游的《馬上作》:
平橋小陌雨初收,
淡日穿云翠靄浮。
楊柳不遮春色斷,
一枝紅杏出墻頭。
錢鐘書先生著《宋詩選注》:“這是古今傳誦的詩,其實脫胎于陸游《馬上作》:楊柳不遮春色斷,一枝紅杏出墻頭。不過第三句寫得比陸游的新警。”陸游此作未免平展,有點馬上觀花,不及葉紹翁之作那么精神專注,在深摯的精神體驗和心理波折中,迸發出春光難鎖、喜從天降的生命力度,以及情趣盎然的精神哲學的啟悟了。可見名家之詩不一定都能省心地成為名作,然而所謂非大家一旦對生命與詩句進行精誠開發,也可能出現難得的奇跡。
錢先生沒把葉詩的前兩句同陸游的另一首《閑意》前兩句:“柴門雖設不曾開,為怕行人損綠苔”作比較。
查一查《閑意》早于《馬上作》十年,于淳熙四年十一月作于任所成都。葉在《四朝聞見錄》乙集“陸放翁”一篇中,這樣記載陸游:
“……好結中原豪杰,以滅虜自誓。……游宦劍南,作為歌詩,皆寄意恢復。書肆流傳,或得之以御孝宗,上乙其處而韙之。……或以其交遊非類,為論者所斥。”
可以看出,他對陸當時當地遭受誹謗、排擠,一種落寞無聊的處境和心情是十分了解的。從葉的前兩句詩,可以看出,他對陸表達這種落寞無聊心情的這首《閑意》詩,印象是多么的深呵!我們能說葉在寫《游園不值》這首詩時,沒有從《閑意》前兩句得到啟示和引發嗎?
盡管葉的四句詩,基本上是陸游的兩首詩句的“詞意改頭換面”,字面上似乎是一種“舊貨充新”;但是,葉詩在立意上“增進”了議論,提煉了境界。應該說,這是詩人的本來意圖,與陸的兩首詩的用意是根本不同的。
嚴羽的《滄浪詩話》說:“本朝人尚理,唐人尚意興”。葉詩容易使人忽略它的議論。詩人見不到園主,他到底是什么樣的人,精神狀態如何,詩人無法去寫,而是以“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純景物描寫,來托喻園主的精神面貌。這實際上是以孟子的“居移氣,養移體”的理論,來闡明主通過居養改變自己的氣質和體魄。柴扉不開,蒼苔無損,想必園主方寸亦無擾,其精神煥發,猶如“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這實際上是論證陸象山“此心于日用間戕賊日少,光潤日著”。這種托喻手法,設譬精警,把抽象的道理說得深折透辟,如此具體,真叫人伸手可握,要人照著去做,并給你一個下手處。這種深折透辟的議論,就連蘇軾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一類的議論也覺稍遜一籌!既是抽象思維,又是形象思維,并以形象思維表達抽象思維:既有唐人的意興,又有宋人的議論。
陸游的兩首詩,只是實際場景的白描(《馬上作》),和由于鼓吹恢復失土而受到官場上排擠,冷落的現實生活的寫照(《閑意》)。葉詩卻是對詩人所追求的一種理學家的精神境界的向往。詩人設置的竹籬茅舍在哪里?園主是誰?是別的什么人,抑或詩人自身?這種茅舍與園主都是現實生活中子虛烏有的,只是詩人藝術化了的境界。其手法與姜白石把杜甫詩句點化補綴成:“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的藝術境界,是同一機杼。盡管詩人運用點化了陸詩,但詩人獨立地進行了艱苦的創作,以意驅使陸游詩句爭效自己筆下,而為詩人所用,詩人設計好自己的理想境界,陸游詩句只是聽任他擺布的他山之奇珍異草和嶙峋怪石而已。詩人有自己的個性,自己的面目,自己的議論和境界,而這些與陸詩卻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更說不上對陸詩有什么“舊貨充新”之嫌。
本文主要探討這首小詩的本義和追蹤它的過程,并揭示它與賈詩的一些聯系和它們各自于手法上的不同。賈詩盡管在二十字中,精心設置了自己與童子的問答,并竭盡其轉折之能事,但它畢竟是由“松下問童子”而起興,這種“由直尋”的方式去展開詩文。其表現手法顯得“真樸自然”。葉詩向賈詩學習,用具體的形象,把園主的精神面貌,十分具體而鮮明地展現出來。但在考慮如何地點化借用陸游詩句,用以說明和勾勒出詩人所向往的理學家的精神境界上尤為“刻露見心思”。賈詩從生活中特定的場景起興感發。葉詩是從理學家的議論和境界出發,從“概念而出以想象”的理論出發,去點化借用陸游詩句;同時,陸游詩句又為這種議論和境界提供了“材料”,對這首小詩的寫成起了催化劑的作用。
葉詩學賈詩寫隱者,但它的主題,卻不象賈詩那樣單純,只是抒發對隱者的潔身傲世的欽敬之情;它除了這種欽敬之情,還有一種更重要的時代內容,即理學家的議論和境界在焉。我們如果只是從潔身傲世和欽敬之情,去審計這首詩的字法,這就游離出了它的本義,使它與賈詩主題上的區別模糊了,從而扯斷了它跟當時的社會及思想界相聯系的臍帶。我們應該通觀全詩的上下文氣,摸清詩人的理學家的議論和境界這種意圖,去審訂它的字法,才能辨清它的時代環境,體認它與賈詩的迥然不同處;唯其如此,也才能切合它的本義。